大三暑假期间，我应聘到一家广告公司当暑期工。公司分工很细，科室多，经理带我到“招贴画室”。室内惟一一位职员倏地站起来，满脸笑堆地向经理点头哈腰。经理淡淡地对他说：“这位是新来的，分些工作给他做。”他瞟了我一眼，犹豫片刻，似乎不大高兴，但还是毕恭毕敬冲经理点了点头。经理走后，我伸出手，他脸一沉，视而不见，给我一个匆匆的背影，便埋头忙手中的事去了。我愣着站了一会儿，调整好情绪，讨好地说：“大哥，你分配工作吧。”他瓮声瓮气答道：“少跟我来这套，这里不是黑社会。”我嘿嘿自我解嘲说：“对不起，朋友……”“又来了，谁是你朋友？我叫阿亮，亮堂的亮。我们仅仅是同事，同事，你懂吗？”我忍着心中的火，皮笑肉不笑唯唯诺诺。我干坐半小时，他将墨汁未干的几十张招贴画和一张写有地址的字条推给我，冷若冰霜地说：“今天下班前全部贴完。”
  
　　阿亮的画技大概只有选修美术的二年级师范生水平，但他工作很认真，一笔一画一丝不苟。一张招贴画要画十几张甚至上百张，他埋头苦干，连去卫生间也来去匆匆，却将我晾在一边。我说，我帮你画几张。他说：“你到外张贴，也够辛苦的，我干得完。”上班第二周，因为任务多且紧，我才有机会拿起画笔，依他已经经理审查过的“样画”画。完成第一张，感觉良好，谦虚请教阿亮，阿亮眼睛先是一亮，旋即皱眉，抬头望我的目光充满敌意。这时，刚好经理进来，看了我的画，冲阿亮说：“阿亮，你看人家小黄画得多好，色彩亮丽，看起来醒目又心旷神怡。这样吧，以后的‘样画’就让小黄画。”老板走了，阿亮却伏在桌上，双肩抽搐般急剧颤动。我关切地问：“你怎么了？”阿亮抬起头，竟然泪流满脸，蛮不讲理朝我吼：“你滚开！别假惺惺猫哭耗子。”

　　我画好“样画”送经理审查之前，诚心诚意请阿亮斧正，他却吹胡子瞪眼睛：“你不是损我吗？”

　　阿亮更加沉默寡言，闷声做事，我跟他套近乎，都被他闷不作声拒之千里。不久，我听工友说，阿亮买了许多书，每夜都看到三更，他要跟我这位学美术的师范生争饭碗。我心一颤，明白了阿亮视我为“敌”的原因。不知怎的，我对阿亮肃然起敬。

　　暑假结束离开公司上车的时候，阿亮竟然来送我，且拉着我的手，恳求道：“做我的朋友，好吗？”我紧握他的手，连连点头。

摘自《深圳特区报》（R-02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