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深圳呆了5年，搬了15次家，跳了11次槽，换了8个电话本。现在的电话本上，旧识寥寥无几，大多数是新交，偶尔翻看以前的电话本，里面的名字已经模糊，不记得谁是谁了，他们在我的电话本上匆匆而过。不是我忘情，一些朋友隔段时间不联系，想起了打个电话过去，已物是人非。有时在街上碰到以前的同事，递过来的名片往往是新版本。
   
    我到深圳的初衷，和大多数人一样，为了一份茫然的向往，觉得深圳这个地方，能让我活得没有家里那么单调乏味，在这里我能找到自己的价值。但我没料到的是，中国的大学生，似乎全拥到这座城市来了，就连马路边卖水果的小贩里，都能揪出几个大学生来。我那张可怜的大学文凭，在一些公司老总的眼里，不值一晒。我一直熬着，像苦行僧一样熬着。为一份固执，也为了一份面子。
  
    刚到深圳时，听一个工友(一起找工的朋友)说过一句话，他说：“在深圳这个地方，不管采取什么方式，只要你能生存下去，就算一个有本事的人。”我相信他说的。单以深圳市人才市场看，可容纳5000人的招聘大厅天天都是密密麻麻的头。而招聘单位只有100多家，甭说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，就是找普通的工种，其难度就像牵一匹骆驼穿过一个小小的门洞。
  
    找到工作的人，靠的不仅是文凭和能力，最重要的是一份偶然和运气。
  
    我在深圳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个广告公司做文案，找到这份工时，我已在深圳流浪了一个多月时间，那些花花绿绿的招聘广告像一个风骚的少妇，让我垂涎欲滴，又害得我像一只受惊的羊东奔西跑。当时我对广告是个外行，甚至不知文案一词的具体含义。上班第一天，我把一个客户的广告词写得像诗歌。能进这家公司，只因老总同我一样，是广告这个行业的外行。还有一点是他喜欢我的与众不同，在众多竞争者中，我是唯一穿便装的人。其实他不知道我是没办法同其他人一样西装革履。
  
     这家广告公司在外行老总的领导下支撑了3个多月时间就垮掉了，我们这帮人又加入了找工的队伍，但我至今仍很感激那位老总，他在我最艰难的时候给了我一个透气的机会。更重要的，这家公司促使我夜以继日地学了很多广告方面的知识，在我离开这个公司时，明白了广告公司具体是做什么的，也懂得了文案的写法和策划；在应聘第二家广告公司时，可以在简历上说有“丰富”的行业经验。因为一些公司要人，最看重有行业经验的，经验越丰富，应聘的资料越多，录用的机会就越大，而那些初来乍到的，就让他们先过一段流浪的生活磨练磨练吧。
  
    我在深圳的第二份工，还是从事广告文案和策划，或许与老总同校的缘故，他给我的工资高过其他先我几年入公司的同事。却也只是同行业中的中等薪水。我感激老总的知遇之恩，也很卖力地干，希望自己能在这家公司多做几年，积攒一点钱再另谋发展。同事走马观花地换，我依然不动。因为老总当初还给了我一个承诺，我单独操作的单，他会在年底给我10％的提成。但后来这个承诺却没能兑现，他的理由是我做的单虽然给公司带来了几十万的收入，但年底结算公司却没有盈利。我在和他争论无果后提出了辞职。临走前，他对我说：“你还年轻，但你应该明白一件事，赚钱的永远都是老板，如果打工也能赚到钱，我也去打工了。”这句话几年后我终于明白，他说得一点都没有错，但那么多的打工者，又有几个人能自己做老板呢?
  
    我认识几个朋友，他们打了一段时间工后，几个人就拿出手里的一点积蓄开了一家广告公司。小小的一个公司，股东竟有7个人。大家都是打工出身，开了公司又做老板又当伙计，只要能赚钱不违法，公司什么单都接。我当初也在这个公司帮手，我觉得这家公司很有希望，那股干劲简直无法挡，每天办公室只留一个听电话，其他人全出去找业务。虽然大家都很拼命，但一个刚成立的公司在那些刁钻客户眼里一点信誉都没有的，又有几人相信这个小作坊，大胆地把钱往里投呢?头两个月公司还能支撑，第三个月办公室租金就已吃紧，偶尔拉回来的一些小单，根本无法支撑公司运转。不到4个月，公司就已维持不下去。大家拼死拼活干了4个月，一个个晒得像牛屎，除了每天有碗饭吃，一分钱都没赚到，最后只好散了伙，又去找工作。
  
    离开这家公司后，我在深圳又一连干了两家广告公司，从文案到策划，再从策划到文案，翻来覆去，广告这个行业已被我摸得差不多了，再没有什么激情，我便又去做办公室、做记者，五花八门，频繁地跳槽。而这些公司开出的薪水，好像事先商量好似的，都差不多一个价，就是熬到头发白，他们也不会给你涨多少。一月的薪水，除了自己的日常开销，所剩已不多，偶尔返家一趟，辛苦攒的一点钱又会用个精光。如果说当初我来深圳纯粹是为了找一份价值和理想，但后来的频繁跳槽却只希望找一份高薪的工作。可几乎在深圳打工的人都想找一份高薪的工作，我又能跳得上去吗?
  
    我还是只能跳，像个蚱蜢，从这到那，又从那到这，家也频繁地搬，从南到北，又从东到西。
  
    后来我就不想跳了，我已跳得麻木，只想在一个单位熬下去，也不回家，省吃俭用攒点钱，回家开个小店卖酱油。但还是不行，你不跳公司要你跳，经济萧条公司裁员，公司破产，人事矛盾，老总突然看你不顺眼。你不跳也得跳，不跳就没法生存。深圳的房租贵，生活消费也高，一月没有收入，生活就会陷入尴尬。有时运气不好，要等一两个月才能找到另一份工，积攒的一点钱便又去了大半。几年来，我就这样东跳跳，西跳跳，跳来跳去，我只是兜了一个圈子而已。我的青春，就在跳来跳去中过去了，我的锋芒，也在跳来跳去中磨平。而我的理想、我的人生追求又是什么呢?几年的辗转，我究竟得到了什么?我很茫然，有时揽镜自照，只觉得比以前苍老了许多。
  
    其实我是可以回家的，父母日夜翘盼的就是我能在某日安然回到家，再不出去。即使我回家时一无所有，我也不再在乎那点可怜的面子了。但是我已无法回去。有时回家看望父母，呆不到几天就想往深圳赶，时间越长，这种欲望越强烈，家里那种平淡安恬的生活让我浑身不自在。我似乎已经习惯了深圳的动荡，习惯了那种飘来荡去的生活。几年来，深圳给我的，只是一些找工的经验和五花八门的工作经历，我不知自己到底喜欢深圳什么?我和一个朋友闲聊时讲到这个话题。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：他说有一座大山，山里的山民都很贫穷，每年只有春节才有白米饭吃，平时吃的都是玉米熬的粥。有一次，他去了这座大山，一个村民羡慕地问他：“你们外面的人是不是天天都有米饭吃?”
  
    朋友的意思我明白，看过了花花世界，要回头去过一种平淡简朴的生活已很难，我不羡慕天天都有米饭吃的人，但我向往美人香车。我的心灵上已有一条鞭子，它时刻抽打我往上爬。而深圳，却能给我更多的机会实现梦想。但是我不知道，这种动荡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，或许永远都这样，仔细想想，却也无妨。其实每个人都是流浪着的，在哪儿都一样，即使身体是安稳的，而心，总是在动荡着。

摘自《深圳特区报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