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家辉：我做不成李敖

    马家辉：香港传媒人、专栏作家及文化学者。著有《死在这里也不错》、《明暗：源于影像的微琐絮语》等。

    小武摄

    李敖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作家，我最崇拜的作家就是他。

    我第一次读李敖也就十七八岁。有一天，我偶然在香港的一家书店看到一本《文化顽童李敖》，讲李敖种种奇怪行为。我一气读下来，觉得李敖很好玩。于是开始找他早期的作品，如《老年人和棒子》、《传统下的独白》、《李敖千秋评论》。读完他的书还不过瘾，又开始看李敖老师殷海光的书，追着看胡适的书，直至看完和新文化运动相关的许多书籍。

    那时我在香港读大学，专业是电影。有一天，我和妈妈在看电视直播的台湾电影金马奖颁奖典礼。我指着电视里上台领奖的导演徐克对妈妈说：“十年后我要拿这个奖！”但我迷上李敖了，自己许下诺言：在21岁之前，我要写出一本关于李敖的书。为了兑现诺言，我去了台湾。我一边读书，一边阅读、研究李敖，还要去采访李敖。记得第一次去拜访李敖时，足足敲了5分钟的门，李敖才披着一条浴巾出来开门，从门缝里塞给我一张名片，说：“小马，我们改天再约啦。”

    他没有食言。这样我就有机会采访他，和他做朋友。那段时间我经常和他混在一起，他还介绍了许多出版界的朋友给我。在我21岁生日的前两个月，我出版了《消灭李敖或者被李敖消灭》。李敖读完这本书，约我见面，说：“小马，20多年前，我写了一本关于胡适的书，胡适对我说：李敖，你比胡适更了解胡适。而现在，我要说，你比李敖更了解李敖。我在你面前这样说，在你背后也会这样说。”

    那时我还是大二的学生，只是借用了李敖的矛攻李敖的盾，没想到得到了他的肯定，很有成就感。

    从李敖身上，我学到了许多，他影响我如何做人。30年前，我为了李敖放弃电影、放弃徐克。但五六年前吧，我忽然接到素未见面的徐克的电话。他正在筹拍李敖的纪录片，邀我做顾问。生活真的奇妙，走了一圈之后，所有的一切又回到原点。该碰到的人都能遇到。

    我还记得李敖当年给我讲过一个小故事。李敖被国民党封杀，没有钱生活。他靠什么生存呢？靠赌博。我问他为什么，他说：“因为我聪明嘛。”他经常和人打麻将。有一次，一个家伙输了，但不服气，就告李敖和另外一个人“出老千”（作弊）。

    法官问李敖：“你有没有‘出老千’啊？”李敖说：“法官大人，第一，我跟那个人当天晚上才认识，没有信任，怎么‘出老千’呢？‘出老千’需要互相信任才可以啦！第二，法官大人，我头脑好，他头脑笨。我打真牌都能赢他，干吗还要打假牌？”

    这句话对当时年轻的我很有启发：既然什么事情都能做好，为什么还要作假？年轻时，我觉得李敖很厉害，只要自己努力，就能像他那样。但年纪大了之后才发现，马家辉再怎么努力也做不成李敖。

    李敖的天才表现在他的文才上。他后期的作品，比如《李敖回忆录》、《李敖快意恩仇录》，在我看来，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，文字更精致。

    他的天才还表现在他的幽默、勇气上。前几年，我们一同到香港，凤凰老总刘长乐请我们吃饭。席间刘长乐要李敖讲两句。李敖端起酒杯，先讲“谢谢刘老板，没有刘老板就没有我李敖今天”之类的门面话。但，李敖终究是李敖。他接着说：“法国有本小说的男主角很好玩，一辈子只做一件事：就是不断地出卖他的老板，因为他心中有更大的理想。我在这必须提醒刘老板，现在我们已经同船共渡、荣辱与共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