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1年7月1日

星期

   

【冰点】
老校长 新学校

本报记者 崔丽

  朋友的儿子在日本呆了两年,去年回国了,于是给儿子找所合适的学校成了她的一大难题。

  几个月后的一天,她跑来告诉我说,给儿子找了一所不错的学校,女校长是个拄双拐的老太太,挺有想法。你可以去看看。

  没多久,我真给这位校长打了个电话。电话那头大声说:“中国青年报的?你们的报纸我订了,每天看。我们学校的事儿比你们报上报的还好。”

  嗬,口气不小!

  第一次踏入校门,就让我吃惊不小。

  去年9月,我来到位于亚运村的这所北京朝阳外国语学校的那天下午,恰逢奥运会开幕式将要直播,而我全然忘记了。

  一进校门,就见三三两两的孩子背着书包往外走,我一看表:才两点就放学?

  推开校长室的门,校长撑着双拐站起来,握手、自我介绍:“郝又明。”学生涌向校门的脚步声此时已轰隆隆响成一片,见我不解,她露出一脸灿烂的得意:“猜猜,今天是什么日子?”“……?”

  郝校长急着提醒:“今天是悉尼奥运会开幕大典!这会儿让学生们赶回家看,正合适。”她提高嗓门,“奥运会这样全世界的大事,孩子们怎么能不看?!”

  “这儿上课像‘超市’,学生可自选”

  再次来到朝阳外国语学校这天,正赶上第二节课间时分。学生们背包的背包、拿书的拿书,楼上楼下,正在找教室。一个学生正上大学的表哥听说这里小小初中生,也像大学生似的拎包找教室,直说新鲜。

  刚上完数学A级的初三5班武文聪,回教室换了外语书,又“蹬蹬蹬”跑到三楼上英语A级。女老师一上来就用英语和同学们聊奥运会,哪个项目好看、谁得的奖牌多,你一言我一语,热火朝天。

  A级班学的是一本国外读物,国家规定的初三英语已学完,学生桌上放着高一下半学期英语书,我翻开一看,其中的习题已做了大半。

  接着,我又来到英语C级课上。不知何时,郝又明拄着双拐费力地爬上三楼,陪我一起听课。

  学生正和老师一起做习题。一个男生问,浇花时天下雨了,为什么用过去进行时?可能是没听清老师的解释,他一直皱着眉头。郝又明立刻在一张纸条上写起来:浇花是一个正在进行的动作,浇着浇着下雨了,所以……我把纸条传过去,又指了指校长,那个小男孩看过纸条,向我们使劲点头,笑了。

  我看到,每个分层上课的班里只有三十来人,老师能照顾到每一个学生,学生都有发言的机会。

  “跑课法”即分层教学,是朝阳外国语学校一道独有的风景,也是郝又明的得意之作:“这儿上课像‘超市’,可自选。”这“超市”可不是随便开的,郝又明有四大原则———第一,分层不分班。在英语、数学、物理科目中分成A、B、C三个层级,语文、政治等公共课再回原班。我不喜欢把学生分成快慢班和好坏班,但要承认不同学生间有差异。第二,学生自由选层。学生结合自己的实际选层,再由老师出习题,做着不吃力就行。第三,上下层可流动。一个学期或半个学期下来,觉着自己进步了,向老师提出申请,再到上一层试听两周,感觉不错就可跳层。第四,保底不封顶。这是家长们最担心的,怕被当实验品,给耽误了。我向家长们打保票,保证C层高于国家教学的基本要求。家长们明白了这个理儿,就没有顾虑了。

  “授课时,A层老师对课本知识点到为止,这些学生觉得课本浅,老师最好拓展得更深更远。你吃得多,长得高,那我就挖个天窗让你伸出脑袋去。能长多高长多高,能飞多远飞多远。和老师一起备课、上讲台讲课、给答案挑错,他们能耐大着呢。这些孩子都是成为杨振宁的料,别从小就给掐死了。”

  “B层乖女乖仔,希望老师讲得清清楚楚。C层基础差,也有一些‘调皮捣乱鬼’。他们水平相当,上课没压力,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行,放开了举手,特积极。”谈着分层经,郝又明兴致勃勃。

  “你问效果?”郝又明给我讲了这样一件事。

  一个学生父母近亲结婚,觉得孩子打小就笨。这孩子见我面的第一句话是:“您听说过我笨吗?”我答:“没听说过。”孩子又问:“哪一层最坏?我妈说了哪层最坏就上哪层,免得‘打狼’。”我说:“这儿没有最坏层,要不你别来了。”孩子急了。

  我话题一转,“你是不是希望老师讲得仔细点、慢点?你看哪层适合你就选哪层呗。如果你觉着ABC层不中听,那咱叫BCA,或A1、A2、A3,成不?”

  孩子回家告诉妈妈,老师说了没有好坏,我想上哪层就上哪层。结果他数学外语都选了C层。慢慢地成绩有所提高。

  一次他找到我问,能不能在B层上几节课?我说可以,但有个要求,你每天必须举手提问、发言。结果这孩子上课特积极,抢着举手,要是哪天没举手,还做记录。

  后来他妈妈跟我说,孩子为了每天能举手回答问题,放学回家就放录音,不是背就是听,都练疯了。后来他的英语一直在B,基础打得牢,学起来轻松扎实。做父母的对我说,“原来我孩子挺聪明的。”

  “每个学期下来,热闹极了,每个老师身后都有孩子追着粘着要求跳级。老师说你还欠我‘账’,不能跳。学生再去学,再要求跳。”郝又明说,分层教学的核心不是为了淘汰谁,从小训练孩子找到自己的位置,告诉他们高、低层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在适合自己的位置上最大限度发挥潜力。

  学校一位老师的孩子曾经是郝又明的学生。她说,女儿英语基础差,考试不及格,连我都不报希望了。可郝又明带着她像爬楼梯似的,从C到B再到A,不仅英语学得呱呱叫,后来又自学日语留学去了。前一阵,从日本来电话告诉我,她用日语通过了论文答辩。

  “郝又明对孩子从来不说放弃,她总能激发他们的自信心,我体会分层教学的好处就在于激励学生把学习变成自觉行为,教孩子学会学习,把你要他做,变成他要做、会做,把负担化解为动力。这是真正的减负。教了这么多年的书,对我来说,这也是个新发现啊。”这位老师感叹着。

  “整个教育思想变得越来越功利主义了”

  郝又明脸色微黑,未见白发,看不出是年逾60岁的人,说话时嘴角会牵出笑意,而她的眼神充满睿智。因腿做过手术,恢复得不好,她不得不架起了双拐。一说起教育和孩子们,郝又明的喜怒哀乐立刻无比生动。

  “我父亲是西北联大校长,父母把教育看成比天还大的事。所以在我脑子里教育是件非常厉害的事。我读的是贝满女中,和谢冰心一个学校。那时的学校真美啊!钢琴房里一排20多架钢琴,校园外满街飞的都是鸽子。”

  “让人叫绝的是老师们水平太高了,语文老师满口文采,旁征博引;数学老师不用圆规,在黑板上一笔成圆,那叫帅!美术老师是画家、体育老师是国际裁判,一招一式、一音一画,真让学生们着迷。我酷爱音乐、体育,后来还差点被选入国家女篮呢。”

  郝又明1952年从清华大学水电专业毕业后,来到北京一所中学教英语。可是自打站到讲台上,她发觉很多事都不那么对劲儿了。

  “整个教育思想变得越来越功利主义了。学音体美不是被感染了、被激动了,老师教、家长逼的,都是为了分,分数成了惟一的指挥棒。德育呢,也弄歪了。”

  “你说学生为什么学雷锋?因为曾有规定初中升高中加6分,雷锋就卖6分?这是把雷锋糟蹋了!雷锋就是雷锋,雷锋做好事从来没有分的概念。很多学生其实并不明白学雷锋什么,只是为了这6分。太功利了!我历来不赞成把品德修养和升学的分挂钩。”

  郝又明最痛恨的莫过于从1978年起分重点校和普通校。“我太吃惊了!好像小孩一生下来就被刺上了红字、黑字!”更让郝又明心生不平的是,学习待遇不一样:要求重点校初中英文读6本书,普通校只读4本书。

  “我气得简直快疯了!重点校和普通校差别是存在的,但不能因此剥夺孩子接受平等教育的权利。”

  她决定不理那茬儿,开始进行与传统教学方法分道扬镳的尝试:给普通校的学生英语同样教六本书。不仅书没少念,郝又明又来了个让人大跌眼镜的举动,一年教完三年的课!

  “怎么可能?这不是加重学生负担吗?”我惊讶地问。

  “不是我快了,是他们太浪费时间了。”她自信地说,“快在寻找规则,全面提高教学质量,我的学生单位时间内书念得多,效率高,一年念完三年的书,是大大减负,怎么是加负?别的老师总说教不完,我们是不够教。有的初二孩子,高一的课都读完了。”

  那一年北京市统一升学考试,郝又明教的班英语取得了不俗的成绩。“成堆撮”的普通校令人刮目相看。郝又明获得了全国劳动模范等荣誉。有人表扬郝又明的学生,说是“鸡窝里飞出金凤凰”,没想到惹火了她:“鸡就是鸡,怎么能变成凤凰?一听就是假的。他们不是鸡,是凤凰,只不过受了伤、沾了泥,你没认出来。”

  1994年,已退休的郝又明来到北京十一学校,着手实施教育整体改革方案,提出分层教学法。为获得相对自由的空间,她和学校立下君子协定:三年内放手进行教改试验,有问题责任在我,不能扣老师工资。

  几年下来,北京十一学校有十几个学生考上清华大学,破了纪录。

  “因为郝校长经常说‘要让每个孩子都抬起头来’”

  1998年4月,年逾60的郝又明终于有机会创办了自己的学校———国有民办性质的北京朝阳外国语学校,她感到可以把自己四十多年教学生涯所积累的丰富经验放手应用了。其时,素质教育正成为新的流行包装。郝又明却有自己的看法:“提素质教育、减负挺好的,可媒体上报的整天就是检查学生书包轻了没有,还扫荡似地查老师补课,下午四点多就把学生放羊了,急得家长没下班就往学校跑,要不学生就去打游戏机。到头来,书包轻了,可孩子的学习成绩却上不来,全错了,这是对素质教育的曲解!”

  郝又明急于为素质教育正名,“有人说现在大学好考了,大家可以放手开展素质教育了。这句话我特反感,言外之意素质教育带来的是学习成绩的降低。做人不能降低水平,不念书怎么行?可不能这么说。高素质不可能有低水平,低能力也不可能带来高素质。我们说的素质不仅仅是会唱歌跳舞,素质教育也不是课堂教学加课外活动的简单公式。绝不能以牺牲教育质量为代价去求所谓的‘高’素质。”

  “教育不是为社会机器塑造一个合适的螺丝钉。教育是帮助一个孩子在未来的生活中更成功地寻找自己的幸福。”郝又明信奉这一点,她所追求的素质教育就是教给学生做人的道理、帮助他们掌握学习的方法,她巴不得孩子们都能上清华,上北大,上世界最好的学校。

  郝又明的另一个观点是,高质量教育必须有高素质的人去推动,只有这样才能大面积提高教育教学质量。因此,“别一提素质教育就去翻学生书包轻没轻,书本少没少,素质教育的板子要重重打在校长、老师身上。”

  因为想看看这里的老师是怎么“挨板子”,怎么教学生的,我认识了圆圆脸、大眼睛的小老师张媛。

  张媛芳龄21,去年刚出校门的大学生。现教初二语文,还担着初二1班的班主任。在这里,年轻老师被当成宝。除了寝食无忧外,在业务上还给每个人配备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教师作指导老师。

  张媛一开口就说,你信吗,我教语文,是学生们讲,我在底下听。见我感兴趣,她更起劲儿了:每周我会特意挑几篇课文交给学生讲,谁感兴趣谁报名。然后我们一起备课,设计提问、板书、归纳、总结,一堂课都交给他来完成。没想到,学生们争先恐后,比着谁讲得好,还常有意想不到的创举。

  “一个男生,讲向沙漠进军一文时,不知从哪里找来了沙漠局域分布图,他个子低,还是我举着他挂上去的。对着图,他把沙漠的演变、分布讲得有鼻子有眼,连我都觉得获益匪浅。”

  在张媛老师的课上,还有一个小节目特受学生喜欢。在每节语文课前的三五分钟内,张媛都会让学生上来念一篇他们自己最感兴趣的小文章,“我有一个梦”、冰心的“谈生命”、“收获昨天”……一篇篇富于哲理的美文,学生们诵读得声情并茂。一次一个学生读完小文“爱之愿”,被打动了的张媛即兴作点睛之评:用渴望他人待你的态度对待每个所遇之人。张媛说,每篇小文都讲述一个做人的道理,短短几分钟,对每个人的心灵都是一种净化,我感觉自己在和学生们共同成长。

  渐渐地,课前小节目的形式不断翻新,一个平时极内向的女孩把“创造宣言”倒背如流;有的表达能力不强,就把文章的内容一幅幅画出来。每一个创意和小小的努力,都得到小张老师的鼓励,“因为郝校长经常说‘要让每个孩子都抬起头来。’”

  “郝校长经常跟我们说:‘要当教育家,不要当教书匠’。郝校长太敬业了,面对她,你只有做得更好,没有逃避的理由。”

  “在做人的基本原则上,我保持微笑,但绝不让步”

  无人监考是朝阳外国语学校的铁规矩。开始实行时还引起一场轩然大波。刚入校不久的一个班里发生了一场大面积考试作弊事件,在全校引起震动。

  郝又明建议班里召开一个主题辩论会,几派观点争论激烈,等大家的目光都转向郝校长时,她问了学生这样一个问题:你们考试为了什么?对你们来说,最为关键的两次考试一是升高中,再就是考大学。平时的日常考试无非是让自己知道哪些不足,让老师知道什么地方教得不够。靠作弊考了好成绩,是糊弄自己还是糊弄老师?

  考试和分数,第一次在学生们脑子里产生碰撞。每次考试都不排名次,也从没有台上老师发卷子,台下你抢我夺、互相比成绩的情况。学生们学会了和自己比。无人监考带给学生们的内心冲击甚至是郝又明所未曾预料到的。

  郝又明给我讲了这样件事。一次初一语文的作文题目是“记一件发生在课堂上的事。”老师们在阅卷中发现了一个学生这样写道:我被一道判断是非题难住了,此时只要我稍微斜一眼,就能从旁边同学的卷子上看到对错。我在心里展开了激烈的搏斗,我的语文成绩一直优秀,我多么想再考一个好分啊!可是我们的考场是无人监考,学校和老师这么信任我们,越是无人监考越应该自觉,我怎么能看别人的呢?虽然这道题答不上来可能影响我的分数,但我最后还是决定放弃这道题。我可以说,在无人监考中,我战胜了自己!这就是刚刚发生的我难忘的一件事。”

  太真实了!长久以来“考考,老师的法宝;分分,学生的命根。”而今天孩子在分数和品德面前作出了自己的选择。郝又明被自己的学生深深感动了。

  后来朝阳区教委主任何凤王光来学校考察工作,说起无人监考时,郝又明给何主任看了这篇作文,何主任十分感兴趣地问:真有这事?你们核对了吗?老师们找出这个学生的卷子,果然在那道判断题上,这个学生的答案是空白。何主任感慨地说:这是学生自我教育、内化自省的事例,是很好的素质教育的体现。

  现在已升至初三的学生对无人监考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。一个学生这样写道:没有了以前晃动在眼前的老师盯视的目光,我自由了、解放了,找回了做人的自尊。

  斯斯文文的女生赵佳奕说:“以后踏入社会要靠能力,作弊能考好成绩,考不出真本事。”

  武文聪一字一顿:“在我们学校已形成了这样的风气,考试作弊是没有能力、人格低下的表现,特被人瞧不起。”

  孟晓亚善于分析:“我们这个年龄的学生逆反心理强,要是老师专跟我们较劲,一考试就像盯贼似的看得严严的,我们为赌气,本来不想看,可能也千方百计想办法偷看两眼。郝校长理解我们,她很聪明。”

  对无人监考犯规的,是郝又明最不能原谅的。她说:“犯其他的错我都可以原谅,但踩黄线犯规,就得亮牌受罚,没有下不为例。在做人的基本原则上,我保持微笑,但绝不让步。”

  严厉归严厉,但只要融入学生们中间郝又明就像换了一个人,60多岁的人了,有时还会冲学生做个鬼脸什么的,或者拿着拐杖亲昵地“拐”学生两下,根本不像一校之长的做派。在家长面前,她则经常把学生们唤做“我们这些宝贝”。

  每个星期一,在朝阳外语学校都会出现一幅动人的场景。这天,郝又明早早来到学校,拄着双拐站在门前迎候师生,微笑着叫着孩子们的名字打招呼。全校800多名学生,她90%能叫上名字。

  “剩下的还得一个个记。”郝又明声称,“问声同学好,太普通了,你要是看着他的眼睛说‘某某同学你好’,那感觉可不一样,孩子觉得你知道他、重视他,心里特美。”更绝的是,随便叫住一个学生,这孩子的性格特点、特长爱好、学习情况、家庭状况,郝又明都说得头头是道。

  一个做教材出版工作的家长说,我打过交道的不下百来名校长,就没见过她这样用心的校长。

  郝又明要是觉得对哪位同学说的话不太妥当,过后准拄着拐杖爬上楼去向学生说对不起。一位学生的父亲得病去世了,家里生活困难,郝又明得知后,一个劲儿给学生的母亲道歉,埋怨自己知道得晚了,安慰她不要为孩子的学费着急,由学校想办法。

  不过,大多数时候郝又明是固执己见的。比如她不认可在学校搞心理咨询,“弄个小屋、挂个牌子,神神秘秘的,孩子都给吓回去了。再说,小孩子哪有什么心理疾病,他主要是心里有话,就看愿不愿意跟你说。”

  郝又明经常在学校呆到晚上八九点钟,这段时间学生随时可以来敲她的办公室,有什么心里话都可以和校长聊,也可以约时间单谈。她认为,创造一种平等、开放、自如的氛围,是和学生们最好的交流方式,她自诩:“我是最好的听众。”

  女生龚田说:“以前校长在我们心目中都是高高在上的,校长第一次找我说话还以为犯了什么错。后来我知道,我也能找校长说话,我和校长是平等的。”

  “不让孩子过早生活在成人世界”

  有人说朝阳外国语学校的学生怎么看着“个个那么顺溜儿”?答案是这里“规矩”多:不穿名牌,一律校服;男生都剃平头,女生清一色齐耳短发;不许带零食。

  郝又明最下功夫的还是“扫黄”。

  “扫黄?”我吓了一跳。

  “就是‘早恋’。”她抬眼看我:“你去学校了解了解,远比你想像得厉害。”

  我去找同学们聊天,提起了这个话题。一位初二女生说,“我以前的小学同学说她们班的女生最想做一件不用学习的事,然后找个大款早点结婚,又有钱又在家呆着,多快乐!”

  “早恋成了我们的一块疮疤和死穴。别看大家表面上不说什么,可心里想什么彼此一清二楚。”如果不是亲耳听两位初二女生说出这样的话,许久不进校园的我真不敢认同郝又明的观点。

  学生刚入校时,穿着形形色色,饰物更五花八门。有的戴着小铜人、小玉人,不是父母从国外买的,就是从庙里请的;有的手上拴着五颜六色的丝线。书里、作业本里经常夹着各种纸条,谁对谁有好感,谁想约谁谈谈,不一而足。

  一个初三男生长得很帅。有一段时间,追女孩子着了迷,女生也以被他追为荣。他今天约这个,明天堵那个,学习成绩像坐滑梯。一个女生沉浸在琼瑶小说中不能自拔,捧着日记发了一年呆。

  家长对孩子早恋头疼,束手无策。郝又明也知道这是个敏感话题,却并不避讳和学生谈“情”说“爱”。

  一次,初三学生丁青和班里另一个同学为班里新年音乐会出节目,找到郝校长表示要合唱一首英文歌,叫“ONLY YOU(只有你)”,校长痛快地点头。丁青反而满脸不解:“校长,这可是首爱情歌曲啊!”

  郝又明笑了,“爱是美好的啊,值得全世界人歌唱。”接着不失时机,“但不是你们这个年龄的事,真正的爱值得花时间去等待。”她对学生们许愿:“十年后,如果我不死,一定挨个儿去参加你们的婚礼。”一阵欢呼。

  丁青这首高难度的英文歌赢得满堂彩,郝校长激动得硬拄着双拐爬上楼到宿舍向丁青祝贺。

  她说,这些事不能遮掩,你越遮,孩子们越觉得神秘,越想去试。孩子们其实很单纯,在他们迷失的时候,你只要理解他,给他指明一个方向,他们会接受的。学生间有很强的感染,只要形成一种好的氛围,就能相互带动。

  “在我们校,感觉特净,多数人觉得谈这事特无聊。真的!”女生安小可一脸认真地向我强调。

  “我们学校门口一个商贩没有,不是因为偏,谁敢摆摊我就报警,端了它。学校的空房子,有公司要租,每年一二百万,可我穷死也不出租。学校怎么能让那些叨着烟卷、拿着大哥大晃来晃去的人出入呢?让我的孩子哪来安全感?能不受影响?”郝又明越说越激动。

  让学校成为学校,让孩子回归孩子的本色,不过早生活在成人世界里。其实,郝又明想做的一切就是这么简单。

  “现在不是都说国际接轨吗,教育最应该跟国际接轨”

  如果你觉得朝阳外国语学校规矩多,把学生们都管呆了,那可就错了。若论玩,郝又明的点子比谁都多、胆子比谁都大。每到放假时,学校的课提前20天就讲完了,别人忙着复习考试的时候,朝阳外校已倾巢出游了。这两年先后去了西安、大连,还组织几批学生分赴澳大利亚、加拿大。

  “那年去西安,浩浩荡荡十几辆大客车。别的学校老师叫我疯老太太,说全校出游太危险,出了事谁担责任,现在学校当被告的还少吗?”郝又明说,我相信孩子们,而且这样的活动太必要了,每次出游都让我看到我们所欠缺的东西。

  两次出国,给郝又明刺激最大的是前年到加拿大。一天,郝又明带学生们去一家餐馆吃中餐。看到多日不见的中国饭菜,学生们抑制不住兴奋和激动,跳脚叫,拍巴掌,拥抱,餐馆里嚷嚷成一片。

  买单时,老板说:“我从广州过来这里好多年了,已经淡忘了那里的嘈杂,是你们的学生,又让我回到了中国。”老板虽然笑着,但郝又明的脸却红了。

  郝又明没把这看成一件小事。回国后,她告诉学生们在公共场所要懂得不干扰别人。她说:“创造一个安静的环境,不是为了给别人看,它代表着一个人、一个民族的修养和素质。”

  每年的圣诞节、新年,更是朝阳外语学校的一顿大餐。学生们全体上阵,什么灰姑娘、白雪公主、音乐之声,从剧本、台词到演出布景,全部自己动手,声情并茂的表演加上流利纯熟的英文,连老外看了都啧啧不已。

  酷爱音乐的郝又明想把这个习惯也传染给孩子们。附近的北京剧院一有好的音乐会,朝阳外语学校就拉去四五百人。虽然有的学生免不了打瞌睡说闲话,郝又明还是按着他们听,“肖邦、贝多芬这样的国际音乐大师,不去接触怎么谈得上懂。现在不熏陶,以后精彩曲目欣赏不了,不该鼓掌的地方瞎鼓掌,多露怯!”

  郝又明说,看奥运会也好,过圣诞节、听音乐会也罢,目的在于培养学生们的国际人意识,“现在不是都说国际接轨吗,教育最应该跟国际接轨。我们培养的应该是面向世界的国际性人才。”

  让人意想不到,这个外语学校的学生早自习不读英语,而是读“大学”、“诗经”一类的古文。毛笔书法、古典名著等国粹更是一样不能少,她告诉学生们,“这是你们的根,以后走得再远,你也是中国人。”

  第一批入校的初三学生马上要参加升高中考试了,这对朝阳外国语学校是道槛。我看得出来郝又明很在意这次升学考试。

  “到了高中,我要拿出一笔钱设立奖学金。高中就设奖学金,这样的学校不多吧。从初中到高中六年,我希望完成一个教学循环,亲手把他们一个个送入大学。”郝又明一脸的踌躇满志。

  今年春节前夕,我突然想起应该给郝校长拜个年。

  拨通了电话,她果然在学校。只是声音显得黯然、嘶哑。

  “学校附近刚建成一个校舍,学校老师去量了,只有一千步。”

  “要能给我们作高中部多好啊!离得这么近,两边都好照顾,我就可以聘请外教、招收外国留学生,那我的学校真变成国际学校了!”

  “我们有高中部,远。我不是占便宜,我去找钱、贷款,再还那学校一所房子,不行吗?民办的,就不能支持一下吗?”

  “我很久没哭了,现在一说这事就哭得一塌糊涂,真哭糊涂了,我差点给他们跪下了!我正在写报告呢,一天送三份特快专递。”

  “您还是保重身体,过完年再说。”我劝道。

  “哎,这个年是没心思过了。”电话里一阵抽泣。

  这是那个自信、睿智、达观的郝校长吗?

  前不久,又一次见郝校长。问起此事,她顿顿拐杖说:校舍是拿下来了,以后可干的事多着呢!

 
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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