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国青年报 China Youth Daily

2001年5月16日 星期

   

【冰点】
不是为了祭奠

本报记者 汪文

  “我喜欢固有的本色,这才是我们的生存环境!”

  曾力上下打量着我和女伴,摇头断言:“你们不行!肯定上不去!”

  穿过崇文门三角地,拐进一个死胡同,这里已是北京站的后身,在一片垃圾场般破烂的院落里,曾力放下摄影包:“到了。”这个院后墙紧贴一道破旧的城墙,年深日久,城墙已面目全非,积满厚厚黄土。曾力要拍摄的就是这些么?

  转眼间,曾力和他的助手就上了房,向我们伸出手:“来吧!”

  我一看,天哪!房顶一段两米多长的路仅有10厘米宽!

  肯定不敢走了,我俩绕道而行。几个看热闹的民工直乐,他们找来几个破箱子,我和女伴把器材扔上去,踩着箱子,使出全身力气往上爬,曾力七手八脚地把我们拽了上去。

  上了房,这道断壁残垣完全裸露在我们眼前。我以为就是这儿了:“你要拍哪儿?”曾力顺手一指:“那边!”

  他手指的方向足有一公里多,城墙断断续续,残破不堪。眼前的这段只不过是个小拐弯,得登上它才能到达,而这段小拐弯还足有两层楼高!

  没法子,接着爬吧!我们让曾力先拍,自己慢慢爬。

  曾力转瞬间就奔出一公里外的城墙尽头,渐渐化为一个黑点。他支起摄影架,披上遮光布,远远望去,仿佛夕阳下的一只大鸟。

  我提心吊胆地站在五层楼高的城墙上,脚下路面仅有一尺来宽!一列列火车呼啸驶过,我眼前一片眩晕。

  曾力和他的助手如履平地般跑来跑去帮我们拿器材。我强自镇定,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,根本不敢朝下看。

  光线差不多了,曾力不断调焦。

  “不能有阳光!阳光一打上去就失真了!我喜欢固有的本色,这才是我们的生存环境!”

  我不禁笑道:“你白天设计最美的场景,晚上跑出去拍这些最难看的东西,有什么感想?”

  他一愣,似乎从没这么想过,随即笑了:“没这么戏剧化吧!在美学上它们的价值是一样的。”

  傍晚5:20分,曾力按下快门,拍摄了今天第一张照片。

  我坐在房檐上滑下去,踩在大地上,两条腿直打哆嗦。可曾力和助手前前后后已经爬过六七趟了。

  “我就是对梁思成的东西感兴趣”

  曾力,39岁,北京人民艺术剧院舞美设计师。曾任张艺谋歌剧《图兰朵》舞美服装设计,现任张艺谋新作《大红灯笼高高挂》、《刘三姐》舞美设计,在圈内享有盛誉。

  乍看上去,他不像这么有名气的艺术家。目光清亮明澈,流露出与年龄不相称的单纯。瘦高的个头,一身休闲装,清清爽爽,不带一丝一毫夸张。他的工作室里正摆着那两部戏的置景模型。

  可在这儿,最惹眼的不是这些,而是墙上悬挂的一幅幅触目惊心的巨幅照片,画面全是这个城市最常见的居民楼,却令人大吃一惊!

  这些照片全是曾力业余拍摄的,经过1.2m×1.5m放大后,一栋栋灰色、呆板的大楼拔地而起,窗户黑洞洞如同蚁穴,偶尔一束光亮,仿佛黑暗中的幽冥,极为怪诞……我从未如此真切留意身边的楼房,一幅幅看去,感到格外压抑和沉重。

  曾力叹了口气:“这种房子遍地都是,太多了。这才是北京的样子……新房子才几栋啊!各式各样的建筑挤在一起,杂乱无章,唉!”

  一年多来,曾力一有空就穿梭在北京的大街小巷,拍摄与人们生活息息相关的居民楼、立交桥、城墙等。“来看看这个!”曾力叫了我一声。回头一瞧,他正飞快取出一幅卷轴,在地上哗地展开。

  我心里倏地一动,足足6米长!这是此段城墙1:200的方案图,上面详细画着他的设计。

  在曾力工作室的最显眼处,摆放着他的梁思成纪念馆模型———城墙上绿荫匝地,一处处残留的古城被一段段通体透明的玻璃连接起来,极富视觉冲击力,历史感与现代感鲜明呼应,令人回味无穷。

  “你设计这个有什么用吗?能得奖吗?”

  曾力一摆手:“哪儿有什么奖!从来没考虑过这个,我就是喜欢!”

  “能被采用吗?”

  “压根儿没戏!这得政府投入,而且我也搞不懂招标那些玩意。”曾力准备以此为基础,与清华大学等单位合作,举办梁思成建筑设计双年展,向全国征集建筑方案。

  “你好像也不是学这个的……”

  “是啊!我不是建筑师,要真招标设计方案,我根本没资格参加。不过,如果真招标,我可以和设计所合作。”曾力认真地说。

  “有合作意向了吗?”

  他摇摇头。

  “那为什么想起干这个?”我有点不理解。

  他无奈地笑了:“我就是对梁思成的东西感兴趣……这是我的一种作品吧!”

  “如按照梁思成的想法,城墙建成遗址公园,那该多美啊!”

  新华社记者王军是专门跑城市规划的,他一直在写梁思成传记,多年来致力于梁思成研究,近乎痴迷。

  一天,有个朋友给他打电话:“我认识一个梁思成发烧友,想不想见?”“好啊!见见吧!”这个发烧友就是曾力,两人一见如故。

  “你看曾力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

  王军一挥手:“他就是直接到达彼岸的那个人!科学家实现某一目标,要经过定性和定量的研究,可他有艺术才华、有幻想,这个幻想就是彼岸!”

  第一次去曾力工作室,当时他正在为《刘三姐》做设计方案,曾力兴致勃勃给王军讲着:如何在漓江中间搭一个舞台,背景就是漓江风景……听得王军不住赞叹:“这哥们儿真牛,把大自然当成他的布景了!”

  两人聊起建筑,聊起梁思成,曾力忽然提出想做一个梁思成纪念馆方案,王军心里一动:“做这个有什么用?”

  “没用,就想做出来,给朋友看看。”曾力两眼放光。

  “他说这话时带着冲动和神往,又有点不自信……也许一个伟大的创造正源于同样伟大的自卑吧!”王军不禁笑了,“他非常谦逊,毕竟没学过建筑,不知能否干好。”

  王军知道曾力对梁的兴趣源于梁思成的一本书,“这本书肯定对他影响特别大。”

  曾力说他一读就震惊了,好家伙,梁思成太伟大了,如按照梁的想法,北京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,如按照梁思成的想法,城墙建成遗址公园,那该多美啊!

  可王军告诉他建纪念馆不现实。“给谁盖纪念馆要中央批,没那么简单。”但曾力激动地说:我只想做个设计,表达我自己的感情……

  “我吃惊极了,这哥们儿感情充沛,只是为了表达,他不以通行的社会标准衡量得失,这才是真艺术家!”

  因为是跑城市规划的,王军接触过不少建筑师,“有些人做设计就是东拼西凑地抄方案,开发商让干啥就干啥,就认得钱,对艺术理论毫无兴趣。建筑师是真正的艺术家,在人文艺术方面有很高造诣,而如今,真正优秀的建筑师太少了,可曾力和他们完全不同!”

  “曾力一提起梁的命运就感到难过,他就要表达,要通过房子表达!”

  起初,曾力的设计不是现在这样。开始是一个半写实风格的,城墙哗地倒下,另一半是玻璃墙,表达没有实现的梦想。王军看了觉得不理想。

  他向曾力建议,修葺一新的城墙像个假古董,还不如找个拆了半截的古建,最好是个真东西。

  曾力听完半天没吭声,突然一拍大腿:“东便门西南角有一段旧城墙,就在那儿搞!”

  这段城墙王军也去过,几个人当下就商量这件事。第二天一大早下大雪,王军突然接到曾力电话:“我正在城头上量尺寸哪!”

  “我惊讶极了,可他激动万分,说‘我要全给它修复!’”

  今年2月,所有设计方案都送上来了。一天,曾力要王军上他那儿瞧瞧。

  曾力先让王军看别人的,“他表情特有意思,兴奋又神秘,好像小孩子揣着宝贝,想给人看,又有点不好意思。”

  王军一个个看去,一回头,曾力忽然哗地在地上把他的方案展开了。就是那幅6米长的画卷!

  “我彻底震惊了!他用极其朴素的语言,诗意的理解,表达了对梁先生的纪念。有对他建筑思想的理解,也有后人的悔恨……

  “这是真正的现代建筑,充满理性,又体现对古代建筑的理解,最重要的是要表达概念,他的艺术想象不逊于任何一个建筑师……真太棒了,看到这些让人思绪万千,会想起历史、想起那些伤心往事,希望时间倒流,可惜永远是个梦了……”王军喃喃自语着。

  那天,两人谈起梁思成的生平事迹,谈到北京古城保护,全是伤心的话题,一直聊到深夜。“那一刻我们成了真正的朋友。如果北京市真要建遗址公园,我认为这是最好的方案。”

  “他的设计方案能实现吗?”

  “很渺茫。”王军说,“现在北京市确有建遗址公园的想法,但没准已有成型的方案。而曾力的设计是自发的,一开始并没有和政府接轨,可也不是全无希望。”他认真地说,“8年前我无意中见到这段城墙,就向一位领导建议修遗址公园,可领导说‘谁掏钱’,态度很冷漠。可现在这个想法还是提出了,说明社会在进步,人们认识在变化。市里的想法和曾力有共同之处,还是有可能沟通。

  “我认为城市怎么建设,不仅仅是规划师、技术人员、建筑官员的事,还应该是整个公众必须参与的。在发达国家,某个街区改造、修建建筑,设计方案要向整个街区征求意见。建筑活动本身就是社会活动,包含很多人性因素,曾力自觉参与的精神极为可贵。

  “他已经完全陷入一种情感,对梁的情感,对美与丑的情感,在两者之间毫不留情地指出什么是美的,什么是丑的。

  “干舞美他也很出色,可他总说,不能这样活着,得做点自己喜欢的事。”

  姜文给他打了个电话:“哥们儿,张艺谋要排《图兰朵》,想不想做舞美?”

  曾力工作室在一条僻静胡同深处的小剧场里。这是个极为特殊的办公环境,他打了几个隔断,吃、住、工作全在舞台上。

  我到的时候是晚上8点,曾力刚从剧场回来,还没来得及吃饭。

  和所有艺术家一样,曾力不善言谈,也不愿多说自己,总是一脸无奈:“干这些是应该的,没什么好说啊!”

  曾力上学时就特立独行。他是广西柳州人,从小就展露绘画天分,一门心思考艺术院校。15岁起就参加高考,断断续续考了5年,终于考上中央戏剧学院舞美专业。

  但其实他不喜欢舞台设计,还是想画画。学校布置的作业往往是设计工人宿舍,一片小区,曾力全无兴趣。“我一上设计课就头疼,一下课就好了!现在中戏的老师还记得我是个糟糕的、捣蛋的个别生。”

  直到观摩大量戏剧大师的作品,曾力的视野一下子被打开了。舞台上各个时代、各色人物的生存环境,各个艺术流派的作品通过舞美设计表现出来,令他叹为观止。特别是《推销员之死》和《培尔·金特》,“让我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学好舞台美术,挺惭愧的。”他由此懂得“表现人物环境离不开建筑”。

  “实际上我发现我抵触的是学校硬性规定的那一类创作,这些我就对付。”因此他就更像一个“专业思想有问题”的人,一个出格的人。老师也认为他将来绝不会搞专业。他的想法是毕业后,一是画画,二是回家当美术老师。压根儿没想到将来会搞舞美。

  毕业了,同学们都分配了,曾力还“漂着”,他也不在乎。一次在饭桌上,曾力已分到人艺的一位好友偶然问起:“哥们儿有地方吗?”曾力说:“没有啊!”“怎么样,到人艺,我帮你联系。”曾力随口应了一句:“好啊!”就这样,他这“个别生”竟进了人艺。

  到了人艺,曾力还是痴迷地画,每天画室、宿舍两点一线,独来独往,完全像个编外。他到剧院两年,很多人还不认识他,常把他和别人弄混。

  后来人艺改革,曾力几乎到了要被除名的地步。这种人一般被认为没什么用,本人也不积极,他也无所谓。这时,林兆华要排《鸟人》,尝试运用现代表现手法,他让曾力担任舞美设计。结果《鸟人》一炮打响,票房成绩不俗。

  咦,这人还有点用嘛!曾力就这么被留下来。

  1996年的一天,同学姜文给他打了个电话:“哥们儿,张艺谋要排《图兰朵》,想不想做舞美?”曾力当时很犹豫,因为从没干过歌剧,不知能否干好。

  他最终还是答应了,此后,苦干8个月,非常艰难。“现在听《图兰朵》都有副作用了,恨不得马上关掉!”我们都笑了。

  “你在舞美界也算是佼佼者了吧?”我问。

  “咳,这没什么!”他随便笑笑,“我做得少,只是做得大而已。跟着张艺谋谁都出名……不过,在舞台导演里他绝对是最有创意的,当然,现在夸他就全是套话了。”

  还记得对《图兰朵》的评价是“灿烂辉煌”。“舞美应当是国际水准吧!”“谈不上!”曾力干脆地说,“如果说有突破,也只是相对于中国而言,放在国际环境比较,特别是和国外几十年发展比较就不新鲜了……只是有点个性,至于丰富性还根本谈不上……”

  《图兰朵》在海外公演时,曾力看过一些欧洲戏剧作品,也参加国际舞台美术展,一对比,曾力感到中国舞美太落后了。“我太惭愧了!简直无地自容!我国的整体戏剧水平相当低。我就想,我干这一行,学的这个专业,又有比较好的工作条件和位置,要是不尽心,好像有点……问心有愧。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。

  也就在旅途中,曾力的艺术理念受到触动,他感到西方的艺术形式和现实生活的联系非常紧密。

  “我开始琢磨,我每天吃喝拉撒,我所焦虑、痛苦和欢欣的东西跟现实生活有什么关系?我在这块土地上生活几十年,是否真正认真、客观地,以极大的热情去认识生活,思考它与创作之间的关系?”

  曾力当时就有强烈愿望,必须用最现实的创作手段来重新关注生存环境。“我以前的画更注重哲学啊、美学啊这些形而上的东西,这是很重要的思想背景,但如果没有生活基础为支点,恐怕就会空泛。我现在的作品,包括我看北京,都在这种探索之中。”

  “当你特别仔细、冷静看周围这些建筑,你会吓一跳!”

  曾力当时想得最多的是如何把一贯思考的东西转化为作品。他在北京生活快20年了,把这个城市的感受转化为作品,就不仅仅局限在舞台上。

  做《图兰朵》时,曾力整天都在三环二环转,感觉北京越来越大,发展越来越快。“80年代时,北京真安静啊!连出租车都很少,那时候我去昌平,都没什么人,马路上红绿灯都没有。这几年好像在不经意中迅猛变化了。

  “当你特别仔细、冷静看周围这些建筑,你会吓一跳!千万人生活在这里……北京也许是一个缩影……你看我的照片,全在这里了,压抑、枯燥,感觉复杂,一言难尽……特别是从国外回来,真觉得北京建筑单调乏味。”

  曾力有一阵对新文学作品感兴趣,就找这方面书来看。他一次偶然逛旧书摊,发现一堆建筑师随笔里有梁思成的《拙匠随笔》,一本很薄的小册子。

  这本书实际上是个建筑小品文,梁思成用浅白通俗的语言谈建筑师的作用、中国古建的特点、建筑与人的生存关系。其中一个比喻一下子打动了曾力。“如果今后的房子盖得千篇一律,小孩会哭着找不到家门……”

  “这话说得浅显,但包含着很深刻的思想。人被现代建筑统一分割,装在规范的空间里,已经被异化了。有人说现代建筑就是新的贫民窟,没有亲切感,人们找不到自己的家园,好像孩子哭着找不到家门……人们已经被生活的紧张和压迫隔离和囚禁。”

  梁思成语言简单朴素,曾力却深受触动。此后就到处找梁的书来看。

  他找来《梁陈方案》,这是梁思成1950年所作的关于北京规划设想。又看了其他专家对于“方案”的评著,到处找梁思成全集。他看到梁思成指出:北京可以发展,但要作为文化城市来保护。他提出建立三中心,中央行政区在旧城以西,工业区在东南,商务区在行政区以南,并就近安排住宅。旧城原貌保护整理,“新旧两立、古今兼顾”,“使全市平衡发展”。他预言作为文化城市,如果只有一个中心,将出现交通、污染、人口密集等问题……他倡仪保护城墙,留下人文景观,建立遗址公园,城墙上有绿荫,能远眺北京西山……

  “如果真像梁的方案建设,北京该多美啊!现在的罗马、佛罗伦萨、巴黎,已经有点破坏,但旧城和新城是分得很清楚的,真觉得有历史感情在里面。而东方文化是另一种文明啊!是西方建筑不可替代的……”

  谈起梁思成,曾力滔滔不绝:“最可贵的是,他的规划不是泛泛空谈,操作性很强,对生产、对建筑规划十分具体,任何一个外行都能明白,且有前瞻性。他说,城市就像人的肌体,某处出现一个问题就会影响全身……实际上他预言的城市病现在都出现了!北京文物保护、古城建设,哪怕部分采用他的方案,可能都会更好一些。”曾力痛心地说。

  “梁思成确实是一个先知般的大师!多少年以后,人们会为他的预见难过。北京完全被改造了,现在更进入一种无序状态,再怎么规划还是在无序中修补……看他的方案,你就会想,历史上曾经有这样一个人,给北京提供了另一种机会……当时面临战乱结束,和平建设时期到来,对建筑师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,他学贯中西,对城市规划、建筑设计有远见,但当时却不被重视。”曾力几乎说不下去。

  曾力为梁思成痛心,更多是从知识分子命运角度来看待这桩公案。他认为,梁的思路与当时意识形态有不可调和的矛盾。“那时的知识分子与革命群体对古代历史文化价值认识不一样,失败是很自然的。梁思成身怀理想,满腔热情,在最需要建筑师的时候恰恰被否定了,是那个时代的局限,但建筑师的使命感和良知又使他痛苦。”

  梁曾发出最痛心的呐喊:拆掉一座城楼,就像挖掉我一块肉!剥去外城城砖,像剥去我一层皮!“他的痛苦已无法表达。”曾力长叹一声,“当初听梁一句话就好了,现在已经晚了……这种悲剧结局将永远笼罩北京。他的意义并没有过时,如不认识这一点,就还处在蒙昧状态。”

  “梁先生曾说过:50年后会有人后悔的!如今一批年轻人开始思考他提出的问题,他如地下有知,也会高兴的。”

  梁思成方案永远不能实现了,但曾力一直琢磨要做点什么。

  偶然间,他读到梁思成的学生陈志华先生一篇散文,写道:“每次路过先生故居时都会寄托一点思念,那些房子也在逐步改变,如以后房子不在了,连个纪念他的地方都没有……”

  曾力心里咯噔一下,该给梁先生盖个纪念馆,它应该是建筑中的建筑。我自己做个方案行不行呢?

  和几个朋友一商量,大家都很兴奋,有人提议,干脆搞大,以此为基础做个展览,让更多的人参与设计和观看。几个人一拍即合,马上列出合作单位,谈到费用,曾力当即表示:“我来承办!”

  王军马上与清华大学建筑学院联系,得到支持。征集启事发出后,应者云集,很多学校建筑系把它作为作业布置给学生。

  为了布展,曾力和王军来到北总布胡同梁思成故居拍照片,这里曾经是著名的“我们太太的客厅”。如今,一幢高楼一屁股坐在小院里,他俩冒着危险爬上楼顶,曾力又激动了:“这简直是北京城的缩影!”

  办展览是件麻烦事,有很多事务性的具体工作。像消防检查,联系办展,抄请柬信封,曾力都事必躬亲。别人说,这事我干不了,你来吧!他总是一口答应。

  4月8日,第一届“梁思成建筑设计双年展”举行。85岁的郑孝燮是梁先生的学生辈人物,现任中国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专家委员会副主任。他高兴地说:“纪念馆的主要意义就是纪念梁先生,而且要通过对古城保护来纪念。梁先生主要建筑思想就是‘中而新’,曾力这个方案有中国特色,且有创新,两者有机结合,完全符合梁先生的思路……”我转述郑先生的评价,曾力兴奋得像个孩子,腼腆地笑着:“是吗?有这么好吗……”

  做展览同时,曾力也一直在“拍摄城市”。他看到国外摄影家用照片记录城市变化,觉得有意思。

  他究竟去过多少地方自己也说不清了。本来没计划,促使他加快速度的是北京突然开始刷房子了。有天路过劲松小区他吓了一跳,“哎哟天哪!那么红,那么艳,那么恶俗!亏他们想得出!”

  如果都刷成这样,几十年的面孔都会被涂抹成另外一个样子。曾力急了,每天到处看,这处快刷了,就赶快拍,有时一边刷一边拍。

  照片洗出来给朋友们看。有意思的是,人们反应也不一样,有人大吃一惊,北京原来是这个样子!有些搞建筑的人看了还觉得很亲切:“这就是老百姓的家嘛。”还有些从国外回来的人,觉得特酷,特有现代感。

  “你自己感觉怎样?”

  “很残酷、压抑!我还是希望人们看了以后,对生存环境有惊讶的感受。你看,所有的房子都像军营,没有人性,很冷酷!从窗口、墙壁都能感受给人的强烈压力!”

  “我拍照片也好、办展览也好,就想用更冷静的眼光关注生存环境,希望引起人们思考、理解这个城市几十年的历史。”曾力忽然有点气恼,“总有人问,你和建筑八杆子打不着,怎么干这个?这种人真肤浅,怎么会问这么肤浅的问题!”

  “你为此耗费精力太多啦!其实你在舞美界也很出色,本来可以得到更多收益……”我故意说。

  “这完全是两回事!”曾力断然道,“这是另一种创作啊!为什么非要拿收益来衡量呢?有人来看,来关注就可以了!我赚钱的目的不是为了赚更多的钱!那样我会没动力,我赚了钱,可以做更多的事,那我就愉快,比如展览、比如拍照片。”

  停了停,曾力又叹了口气,“唉!我能干什么呢?惟一能做的就是纪念他……”他轻轻地说,“我对梁思成也没有研究,只是引用了他的想法,在城墙上种几棵树……达到纪念效果就可以了。”

  曾力对方案被采纳还是不敢抱一点希望,他说,寄望太多会痛苦,当年梁思成就这样,我有什么奇怪的?

  我想起与梁先生夫人、74岁高龄的林洙女士通过的一个电话。此前,曾力从未主动与梁的家人联系过。

  林女士说:“我挺佩服这种人,他们做事认真,不夸夸其谈。把朴素自然的感情奉献给自己崇敬的人,他们真正生活在自我空间,不被名利干扰,对现在的年轻人来说,很难得。

  “梁先生曾说过:50年后会有人后悔的!但他决不会想到,如今一批年轻人开始思考他提出的问题,他如地下有知,也会高兴的。”

 

 
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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